“你是故意的。”我喝完最后一口汤,故意什么?我接不下去,他故意让我退化成被羊水包围的胎儿,绻缩着,安心沉浮于自己的世界,温暖又安全,柔软又脆弱。
胤禛不搭腔,看着已坐到镜前的我,他在身后,我在镜中,我们在玻璃里对视,两人都不觉展颜。
“对,我是故意的。”突然开口,他接了这么一句,走上前,替我簪上一枝珠花,“走吧,林间逛逛,出去晚了太阳太烈,这会儿刚刚好。”
“你不等朝里送来的信函折子?”我抬眼看他,胤禛摇头,“回来再看不迟,这两日应该没什么大事,普通事宜十三弟就处理了,还到不了我这儿。”
我也摇头,这两兄弟,生生把大清抗在自己肩上,“走吧,省得过两日回去,又是没日没夜的批折子。”
他一叹,吩咐侍卫远远跟随,又嘱咐小太监备上热茶细点伺候着。携了我,往别苑外走,才走至门口,看我一眼,复又转身,“高无庸,命人抬张春凳,远远跟着。”
“喳,皇上,奴才已命人备下了。”
“嗯”胤禛点了点头,不再多话,及至到了别苑外,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语,“你偷懒。”
嗯?胤禛一挑眉。
“若是累了,你就让他们抬我回去,就不用自己背了。”我轻笑,胤禛的耳朵会动,看得人忍俊不禁。
他稍一怔愣,哈哈大笑,“昨儿是谁劝我,不年轻了,不是当年的四阿哥了?”
“昨儿是谁答,趁着还背得动,省得真老了就得让太监背了。”我接口,两人你一句、我一句斗着嘴,好象回到从前,记忆里那些干净又澄澈的往事一一上演,可这次,只有我和他,再也没有旁人。此时才发觉胤禛不肯让牧仁和毓歆跟来的道理——我的心思毕竟过重,有个故人在身旁,永远不能全心感受那些差点就失之交臂的爱与被爱。
一路且行且停,太阳的威力逐渐显露,可林间并不热,透过层层树荫,光影洒在我们身上、脸上,斑驳成一块块时刻变幻着花样的图案。我们有时各走各的,我一路摘了几朵无名小花,编着一枚指环,戴在左手无名指上。有时他携着我走,温暖又干燥的掌心,轻轻一握,就是一生的托付。
“你看。”我伸出手,并拢了怕指环松掉,“西方人的礼节,结婚的时候,男女双方要交换戒指,带在无名指上,就是已婚的标志。”
他就着我的手里看了一回,“那这个花指环,就当是我送的吧。”
“好”我答。当一个人富有天下,钱财金银就真是身外之物了,这时候反而觉得那些简单自然的东西更可贵,所以人总是不满足的,当你真的只能送给女友一枚花戒指,可能又留不住那些如花一样脆弱的爱情……
没爬到极高处,我们在一处视野开阔、风光甚美的空地停了下来,胤禛朝后挥了挥手,几个小太监躬身上前,摆好茶水点心,又悄悄退下。此刻已近正午,鼻尖后颈出了一身细汗,倒是胤禛,好象没事人一样,气不喘、汗不淌。
从襟前解下手帕,擦了擦鼻尖,深深吸了口气,空气里充满了树木和泥土的芳香。
胤禛站在山边,伸手一指,“那个方向是皇阿玛的陵寝。”
我也走至他旁边顺着看过去,一片茫茫的林海,看不见极远处哪怕一处石像。穿过这山、这森林,中间还隔着无数的旷野、道路,然后才是那位千古一帝的长眠之所。
“十四就在那儿吧。”不知怎么,突然就想起胤祯,曾经敌视我的十四阿哥,后来朝中声名鹊名的大将军王,不肯跪拜雍正的亲弟弟……在我脑海里,他的形象还停留在当年霸气已成、稚气未消的样子,负着手、紧抿着嘴角,其实,其实和胤禛很像。
胤禛一顿,嗯了一声。
“他如今如何?”我闲闲问了一句不问也知道答案的问题。
“他?多有忤逆,气盛不服。”胤禛缓缓开口,语气已带了些沉重与怒意,“每日都有人上折子,这个老十四,被圈了还是一样饮酒斗乐儿,狂妄不羁。”
“你们俩真像。”我定着胤禛的侧脸,那些刚毅的线条,那些沉着的表情,还有眼眸里那种傲视天下的雄心壮志。
“嗯?”他转身看我,语带询问。
“都是一样的犟脾气。”我笑,调开目光,又看向远处那片茫茫的森林,“十四是个人才,如果你们谁先服个软,也许不是今天这个局面。”
胤禛深深看我,半晌方道:“君臣之仪不可废,若放他一人出来,还是这样难管难束,倒不如拘着他,也让人警醒警醒。”
“所以我说,你们不愧是亲兄弟,都是一样的犟脾气。”
他苦笑,看向远处,一言不发。山间有风拂来,带走了燥热,也带走了胤禛脸上那丝不忍和柔软。
“额娘走时,甚至不肯接受太后衔。”说着一顿,“朕要让他们看看,大清的江山,在朕的治理下,是如何走向繁荣强盛的。”
再一次借他的目光看这天下,我也着迷了,为自己脚下的土地,为传承了五千年的人类文明,自豪与敬仰之情油然而生。
“胤禛”低低唤他,“不仅是他们,所有人都会看见,最起码,你是个最勤奋的皇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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